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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总会经历意外的悲欢离合,经历突然的困顿和挫折。它们迎面而来,令人措手不及,茫然失据。当不确定的悲伤和压力不期而至,我们如何自处?如何坦然渡过?面对新冠疫情这场席卷全球的突发公共事件,财新文化携手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邀请艺术、公益、心理等各领域影响力人士,以观察和内省,谈生命的认知,谈心灵的释放,谈个体的担当,以期在共情中连接彼此,感悟生命,面向未知,向阳而生。

 

△陆扬数字人《独生独死》

 

陆扬,艺术家,工作、生活于上海

陆扬的作品,涉及宗教、生物学、神经科学、心理学、医疗科技等层面,并使用装置、编程、游戏引擎、录像等媒介来展示。她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放远从宇宙角度纵向观看时间轴、空间轴,我们在做的很多事真的毫无意义,相当可笑,生命就这样在眼前的纷争以及不知真假的信息煽动下消耗殆尽。我们更多地是要学会如何在生命的过程中跟自己相处,让自己心里散发那些开心的部分,而不是去寻求更多的外在物质。

——编者

 

△《陆扬个展-电磁脑神教-木木美术馆-2017》

  

【把心情与让人抑郁的信息做一个隔离】

 

《众生问》: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全球,各国战“疫”模式各样,民众生活工作状态不一。当此时刻,你的生活、工作状态是什么?

陆扬:我的工作非常依赖全球化,每年去很多国家做展览、讲座、演出等。2月,欧洲疫情还不太严重的时候,在工作伙伴的劝说下,我还去了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参加自己展览的开幕式,还去了东京。但随着疫情的发展,这些活动就都停止了。

当时,巴黎人和东京人都不戴口罩,我怎么劝他们都不成功,他们反而来劝我,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焦虑了。但我最后还是反而融入了他们。不过,回国之后,看到四处的新闻报道,就又变得很焦虑。

情绪其实是接受到的信息带来的感受,这包括新闻也包括与朋友的交流。我就在想,一个人如果不用手机,不去看信息,可能就不会经历焦虑等情绪。当时,很多人都说自己有政治抑郁,化解的办法就是不刷微博,把心情与让人抑郁的信息做一个隔离。

其实有蛮长一段时间,我对于自己的工作,对于它的价值产生了很大的质疑。我觉得我的工作没有办法带给别人什么,不如从事医护工作,能对别人有点帮助。 我的一个朋友就给我发了一张图,说如果你认为艺术和文化没有用,你尝试着生活在没有音乐、没有绘画、没有诗歌、没有电影世界、没有书本的世界里面。我设想了一下,好像确实离开这些精神食量,人生很枯燥,无法活下去。

 

△《器世界骑士》2019

 

 

【直面人生八苦】

 

 

《众生问》:你有过罹患哮喘的经历,你有没有一种对生命可能会流逝的恐惧,或者特别难受的心情?

陆扬:我初中时有一次哮喘发作得特别严重,恶化成了肺炎,当时觉得身体痛苦到了极点,已经不会想自己是不是很可怜,很悲惨,而是想着什么方法都可以,就算让我马上死去也好,只要能马上停止这种痛苦就好。 所以,瘟疫带来的心理情绪的折磨,更多的是人们对于丧失至亲或可能会轮到自己和对未来未知或者悲观的综合负面情绪。新闻里,欧洲的那些重症病人都是趴着被抢救的。经历过那么多年哮喘以及肺炎的我很理解他们,趴着是为了更好地呼吸,平躺会非常难以喘气,有呼吸道疾病的病人的一个特征就是趴着睡。

没有生病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思考这个疾病大小的问题,但病好了,还是会有一个新的疾病来折磨你,还是会陷入疾病的痛苦,还是无法克服对疾病的恐惧。可能你越是去面对它,越做心理预设,真的轮到自己后,心理落差和惊愕的情绪不会那么严重。佛教中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多去直面,就是一种训练方式。

佛教思想对我有非常多的积极的影响,对于我们要面对的人生,面对的那些痛苦,它的分析都是很正确的,你会经历的它都说到了,也教了去面对的办法。

 

《众生问》:你的作品好多都是关于生命的探索,关于生命的关照。从这个角度,你的作品会传输给人对于生命的一些思考吗?

陆扬:似乎反馈还蛮多,我觉得这个是最能激励我去做作品的动力。有很多粉丝写邮件,在社交媒体上发消息,微博上,Instagram上,Facebook上,他们会告诉我,很喜欢我的作品,还有人告诉我,因为看了我的作品皈依了佛教。

很多人会觉得我的作品的受众是年轻人比较多,但有一次我在日本做讲座的时候,是一个和帕金森病还有大脑有关的作品,就来了一些老年人,他们突然从我的作品里面找到他们也可以共鸣的部分。关于生命的思考和关照,它并不是受年龄、身体、时间的限制的。

 

《众生问》:这就是一件很好的艺术疗愈的案例吧,观者在这个作品中找到了共鸣。

陆扬:对,人类可以感到的不仅是自己的生死,更需要面对的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我比较想关注和探讨的话题是整个宇宙生命共鸣范围的,不去划分国界,只是去关注作为人类或者生命的人。其实,我的作品里面有很多禁忌的内容,比如死亡,疾病,是人们不愿意看,但是又必然会面临或经历的,而对他们来说是残忍的,似乎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一样。

 

《众生问》:死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很残忍的。你怎么看待死亡?爱别离,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化解这种痛苦的感受?

陆扬:这非常难。如果真的能够都搞定,你就不是人类,肯定成佛了。但是,还是要努力去想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一点的办法。那么,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就不要那么平面,要往更高层次升维,再打开一些空间时间的概念,把死亡看作是一个节点,而不是一个终结,可能会好一点。

我有时候会梦到自己死去,在梦中死亡的刹那会从现实中惊醒而活过来。我就想到,原来梦境和现实并没有那么极端地二元对立,二者没有那么强烈的真假关系。很多时候,梦给我的感觉它就是真的。这种感觉探讨的是时空对人类思维的束缚。

 

△左图:《电磁脑神教》2017

右图:《电磁脑神教-脑制御士》2018

 

【生活在这么长时间的一个和平年代,有点不可思议】

 

《众生问》:从前看一个短片,开头讲,很多人在做的工作,其实只是在死亡来临之前打发时间。在漫长的隔离期,很多人觉得无所事事,时间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有很多人突然会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对于这两类不同状态的人,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陆扬:我觉得是日常生活的麻痹。我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和平年代,就会觉得突然降临的瘟疫是非常超现实的。但其实看人类的历史,战争、饥荒、瘟疫这些灾难非常频繁。我反而比较怀疑自己生活在这么长时间的一个和平年代,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这一次,我自己没有觉得那么意外,但是,情绪的压力肯定也是有的。

 

《众生问》:对这种情绪的压力,你是不断游说自己,还是不断安抚自己?

陆扬:我潜意识上也许有安抚,说不清楚。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种想法,这个世界上任何物质,都会有这个生发然后到枯竭的过程,你只是在经历这个过程而已。从有些手足无措,到后来心情平静,网上有一种说法,共情餍足。从一开始看到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那么多可怜的人同情不过来,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然后慢慢变得情绪反应没有那么激烈了。发现自己的情绪没办法对那么频繁的灾难痛苦一一做出回应,可能甚至有点麻痹。

 

《众生问》:你有没有有意识地去读一些书,看一些电影或者什么?

陆扬:我肯定还是做作品。在做作品的过程当中,有时候很沉浸,就完全忘了这件事情,心理负担会减轻很多。也可能作品做了一半,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想到正在发生的一切,胸口一阵郁闷,两种情绪的对比就很强烈。

我也看了一些书和电影。白玛格桑法王的书很好看,推荐《生死的幻觉》《时间真相》。电影的话,看了一个日本电影叫《37秒》,还蛮不错的。

 

 

△《陆扬妄想曼陀罗》2015

 

 

【幸存者内疚感】

 

《众生问》:这次事件有没有为你带来一些创作灵感?

陆扬:我没有特别想去因为这次事件去创作什么作品,而是坚持去做原来想做的作品。因为,原来的想法就已经包含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灾难,以及人类会面对的痛苦、疾病。这件事情上,我能做的更多的只是把作品卖掉,筹集更多的资金购买物资,做一些捐赠,这个比较实在。

 

《众生问》:捐赠物资是一种体现社会责任的方式,更有效的做法应该是发挥自己的独特优势。作为艺术家,其实有很多作品可以给观众带来很多共鸣、启发,这是艺术家最大的或者说最独特的贡献。

陆扬:对,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是,事件正在爆发,最需要得到帮助的是哪些人,你能够为他们做什么?艺术作品也许可以给灾难的幸存者在疗伤的时候带来一些什么。但是,正在面临灾难甚至死亡危险的那些人,你可以用作品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命都快没了,家人都快死了,谁要看你作品啊?还是物资捐赠比较直接实在吧?但其实不论做什么,可能只是我个人内心的自我救赎方式吧,觉得自己无法帮到别人很难受。灾难发生了,那些不幸中招的人死了而自己活着的幸存者也许会有内疚感,感觉病逝者在为活着的人背负那些不幸。所有这些情绪的综合反应,会让人想要去做些什么,好让自己不那么有罪恶感。

 

【在生命的过程中跟自己相处】

 

《众生问》:战“疫”期间发生的诸多事件对每个人想必都有所触动,生发新的认知和思考。对你触动最大的是什么?

陆扬:在这个过程中,一条新闻对我触动很大,就是意大利的很多神父,为了给那些新冠病患做临终安抚而牺牲。他们义无反顾地去做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在很多宗教中,对于人临死的状态是非常看重的,佛教也是,所以。读到这条新闻,我觉得这些神父非常伟大,虽然是不同的宗教体系,但是,这些给予精神支持的做法都是共通并且相当伟大,慈悲的。

 

 

《众生问》:我们也都看到了疫情期间发生的各种事情,你既往的理想、原则及自我认知是否有所触变

陆扬:我自己的工作是需要反思的。我原来一直埋头工作,没有好好地生活过,反而现在每一天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锻炼身体,看书。我希望经过这次事件,大家可以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在物质上一味掠夺地球资源。那么多人热衷于赚钱,以为会永远属于自己,不出意外就会一直活下去,但其实人类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众生问》:也可能有些人会及时行乐。

陆扬:及时行乐的问题其实最终还是心理的快乐,如果用物质去填补的话,永远都填不满。更多地是要如何在生命的过程中跟自己相处,让自己心里去散发那些开心的部分,而不是去寻求更多的外在物质。

我有一个在纽约教书的朋友,疫情他们都上网课,一天,他的一个学生给他发了一个请假条,说老师不好意思,我明天早上可能没办法参与网课,因为我家里人得了新冠,医生跟我说可能他明天早上就会去世,我要把明天早上的时间留出来,跟我家人facetime临终告别。以前可能很难想像临终告别这件事需要用facetime来解决。放下民族仇恨这些问题,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平凡的人可能在经历这些难以置信的痛苦,从生命角度出发看,真是无比心痛。

 

【内心智慧的开启才是真正的进步】

 

《众生问》: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你认为理想的生活和环境是怎样的?

陆扬:现在的生活,也蛮好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接受、感到满足就可以了。理想的生活,人们都很善良,每个人都有比较高的道德水准,不论是对待社会上的每一个人还是对待动物和自然都是平等包容的,人们可以保持祥和平静的内心。科技的发展并不证明我们生活的时代和环境进步了,只有人们内心智慧的开启才是真正的进步,共同让这个世界变好,而不是充满戾气

 

《众生问》:实现你所说的理想生活或环境,现在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陆扬:人类不要那么自负,比病毒更可怕的是恶劣的人心,种族歧视,国与国的纷争,网民们对他国疫情拍手叫好的可耻行为,各种各样的人性恶劣面的暴露,最让人恐惧和伤痛这些都会是比瘟疫更灾难的事情。整个世界的人类都互相diss,城里人diss乡下人,中国人diss美国人,美国人diss中国人,等等。我有时候幻想如果现在外星人侵略地球,是不是人类就团结了,似乎事物的对立都是可以瞬间转换的。我们存在于人类文明时间轴上的一个小点罢了,如果放远从宇宙角度纵向观看时间轴空间轴,我们在做的很多事真的毫无意义,相当可笑,生命就这样在眼前的纷争以及不知真假的信息煽动下消耗殆尽。

 

 

 

疫情带给你什么改变吗?你掌握了什么和自己相处的新办法吗?或者,如果你有更多想要提出的问题、想要看到的解答人,欢迎留言、评论,也可以发送邮件至ask@caixin.com与我们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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